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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erry Christmas

   

我經過忠孝東路附近的巷子,看到路邊有個店鋪,招牌上寫著 Merry Christmas 的字樣。我心想,如果住在國外的女兒現在跟我走在一起,一定會堅持走進去看看。我帶著這種心情走了進去,看到期待中的聖誕時節的商品,多半是放在家裡用的裝飾物,而不是我在美國常看到佈置在屋外的東西。我在想,幾乎所有的台北人都不擁有房子的外圍,草坪、樹木、等等,只擁有它的內部,甚至只有其中的一部份,古人稱之為「家」。

我看到一個布偶,心裡想,我的女兒一定會站在它的前面好一陣子。或者,為了增強我自己的參與感,我會先站在它的前面,並且呼喚我的女兒過來看。我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它,並且好奇地拿起綁在布偶衣服上的標籤。四百八十元,我在心裡唸著,一時不知道自己唸的是甚麼錢幣的價格,這是我站在國外店鋪裡經常發生的事。然後,我回過神來。這是新台幣耶,我對自己說,怎麼可能這麼便宜!我看看我身邊的人,那些可能會搶走我這個新發現的人。並沒有太多人因為我呆站在那兒便簇擁上來;不像我走在超級市場,只要稍微遲疑一下,就有阿巴桑向我推銷她手裡正在烹煮的食物。

我有些失望,卻依然思索是否要買下它來。接著我想到我將經歷的種種麻煩:去尋找適當大小的紙盒把它包裝起來,去郵局站在擁擠的小廳裡,等待手上的號碼出現在看板上。我跟自己說,這不是一個做爸爸的人應該做的事。何況,我女兒的男朋友已經做過類似的事。他花了五百美元送給她一副太陽眼鏡。去年返回美國前,我女兒差點兒將眼鏡遺落在我的車上。我看著她在機場上慌張的神色,突然理解到,我表現自己價值的機會是去車裡把眼鏡找回來。

我走出店鋪,腦子裡仍然留著布偶的模樣。我突然想,何不把它買下來,留在家裡。等女兒回來看我,我再當面交給她。我重新走進店鋪,走下這時突然變得冗長的階梯,走進我之前並不覺得那麼複雜的櫃架與走道,卻沒有找到我中意的那隻布偶。我再度看看四周的人,那些沒有爹娘陪伴在身邊的少女,臉上保持著茫然的神色,並沒有出現搶到了甚麼稀世珍寶的模樣。我繼續一個櫃架一個櫃架地搜尋,看到那隻布偶仍然坐在同一個位置,面上的表情不因為我的再度出現而有所改變;不像長年逗留在我公寓外的那條狗,看到我的時候總會喜形於色。

在櫃臺前,我看著老闆娘從身後拿出一個塑膠袋。她單手抖動一下,就輕易地將布偶放進膨脹的袋子裡。我從她的手中接過那隻袋子,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恭賀我的表情。四百八十元,我心裡想,你能期待甚麼?我仍然禁不住繼續想,這也可能是我的女兒看到那隻布偶的表情。

puppet

回到家裡,我把布偶放置在木梯上,並且拿出數位照相機來為它拍下照來。這相機是我為了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而買下的,沒想到現在又派上用場。我把布偶的影像轉移到電腦裡,並且將它寄給我的女兒。為了謹慎起見,我在電子郵件上寫著:「如果妳喜歡,我就送給妳。」否則,我在心裡想,我會自己保留著,就像我保留下所有曾經送給她的布偶,在她出國讀書時回流到我的身邊。

這個故事──如果它也算一個故事──到此就算結束了,除了下面發生的另一件事。過了兩三天以後,也許是聖誕節或者次日,我收到女兒回覆我的郵件。她說,非常謝謝我的禮物,她會在我們再度相逢的時候接收它。可是,這會是甚麼時候呢?我想著,腦子裡混和著喜悅與疑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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